眼前看到的是宋世兵的散文书稿，他曾经是毛泽东文学作家班的学员，湘西保靖卓有成就的作家。

我与保靖，有过三次无法磨灭的际遇。

最初那次是上世记八十年代初期，省作家协会，湖南日报，省交通厅联合举办沅水笔会，一班文朋诗友，由里耶而茶峒，由茶峒而隆头，到隆头后，我们由陆路改为水路，舟檝乘风，一路东去，真乃人生快事。

此水为酉水，是沅水最大的支流，而流域又分南北两线，我们船行为北线，此线风光奇丽，险滩迭出，曲曲折折，跌跌宕宕，进入凤滩水电站数公里，方有了高峡出平湖的舒缓，此后越埧而下，到沅陵便汇入沅水。时五强溪水电站未修，沅水还保持最原始的状态，十八滩水险礁砺，旧时船破人亡事故层出不穷。但对我们来说，船过十八滩，虽险象环生，惊险刺激，但却是终生难忘的经历，而这次经历，不象是参加一场温文尔雅的笔会，到是象赴一场人水相搏鏖战激流的擂台。直至过桃源，进常德，入洞庭，方弃舟登岸，结束这次终生难忘的笔会。

图\舒冰

印象中那次笔会，有谭谈，肖建国，叶梦，龚笃清，银祥云，康象贤诸友，40多年过去，酉水与沅水的记忆仍仿佛如昨。

匆匆的流水记忆中，那次笔会，保靖给我留下一个特殊的印象。

记得是一个晨曦初露的早晨，船抵保靖县城码头，街肆人声鼎沸，寻声走去，老街青石板路，虽然没有木屐哒哒哒的声音，但我仍感受到沈从文笔下的气味。

短暂的停留，岁月的消磨，一切都渐渐淡去，但当时保靖珍贵的特产酱油，却印象深刻。保靖酱油厂给笔会每位作家送了两瓶酱油，这竟成了我在酉水漂流中有趣而珍贵的印象。

第二次到湘西，是因了采写湘西百所希望小学，而在保靖有近一周的踏访，山水兼程，那是我真正体会湘西贫困落后的采访之旅。

正是因为有这次在湘西全域的深入采访，2023年我再次踏上湘西土地时，在对比中，就能强烈感受到湘西的巨变，而保靖县城，居然充满现代的气息。尤其让人难忘的是保靖人的品位和格调，他们迎接作家到来的是一场古老文明与现代文明的“岩脚雅集”，作家们一袭白袍，仙风道气，茶娘们土著彩服，原汁原味，琴弦合鸣，把盏品茶，时蔬百果，翰墨流韵，于白云变幻，苍松入霄间听琴师撫曲，童稚诵诗，让人大开眼界，心驰神往。

图\田仁斌

世兵有文详细记述了这次雅集的人境物韵。

他从现场洋溢的欢乐和弥漫的雅趣，到历史的根源及时代的演进，人物与境物的交融，原始与文明的变化，浑然一体，收放自如，一壶美妙的黄金茶，满幅保靖山水画，乡味十足，文气沛然。

有人认为，越原始越低级的东西，越具有奠基性，决定性，稳定性。反之，那些貌似高级的东西，反而越具有失稳性，动摇性和摇荡性。他举例证明，你可以没有汽车，电脑，但不能没有粮食。粮食是上天赐给人类最原始，最低级的造物，但却与我们生死攸关，须臾不可或缺。

明白这个道理，一个写作者，就不要鄙视形而下的写作，土地与现场，生活与实践，应该永远是散文作家的母题，所以，越是民族的，便越是国际的。我赞尚世兵的创作态度，他坚守自己的生活的土地，他关注这里人们的过去与现实，他勾沉各民族的史实，注重谨慎的田野考察。

我更赞赏世兵的创作追求，本书分为三辑，“自然而然”，“有我似我”，“无我故我”。这是他追求艺术表达外的哲学追求。这是散文创作的更高境界，他是在形而下表达中的一种抽象，一种提炼，也就是形而上的追求。这是我对本书更感兴趣的地方。

我一直认为，散文令人舒服的表达，是叙述和情感自然而然的流露，即所谓行云流水，少造作，揉情，涩滞。即便是跌宕起伏，诡异迷离，也应是顺畅而非晦暗晦涩。如同中国古建筑中的卯榫结构，严丝密缝，浑然一本。

白河，即酉水两岸发生的一切，尤其是保靖段发生的一切，都在世兵的笔下，自然而然的流露，因为他的血液中，流淌的是这片土地的脉息，他无须吮吸，搜寻，象白河水一样，波涛滾滚，顺流而下。

如果说“自然而然”，是白河上的第一重奏，“有我似我”，则是他的第二重奏。

图\田仁斌

无论是吕洞山下的五彩苗寨，还是石林间土家山歌的缠绵悱恻。无论是古丈候茶，还是格则湖钓月。无论是瑶家山寨的前世今生，还是岩头寨美丽神奇。无论是稻上绿野，还是国茶的梅花。世兵都倾注了自己深厚的感情，他毫不吝啬的给予了白河两岸无限赞美，赠人玫瑰，手有余香，他将赞美赠送故乡的风物人景之时，给自己也带来满心的欢喜，他以为这是一种人生的境界。

有人以为，只有批判才是文学，一切赞颂，都只是粉饰现实，歌功颂德。的确，文学警世批判的功能不可或缺，但这绝对不是文学的全部，如果面对壮丽山河，英雄的人民，苍生的幸福，时代的巨变，社会的进步，作家视而不见，岂不有负笔墨，愧对苍生？把自己摆进生活之中，体察人民的喜怒哀乐，发现世间闪闪发光的亮点，分享时代进步的幸福，在有我世界中你也会一天天成长，与时代同频共振。

这是时代进步的节奏，湘西巨变的音符，他刚健而欢快，这无疑是这曲交响的第二重奏。

写人，是世兵《白河彼岸》的第三协奏曲。无论是历史的人物，还是当代的人物，世兵都善于对人物性格的刻划，即便是评品读史而评价的人物，他也既详分细缕，又善抓住主干，让人物性格栩栩如生，如在眼前。

有人认为，评论归于散文，似不伦不类。这不免有点书生意气。如果从广义的范围来说，这类文字是能够归于散文。如果从才情来说，这些文字更能体现一个作者的眼界和见识，是断不能轻视的。无我故我，是一种人生提升，视友如己，命运如共。良友，让人心神向往，受益终生。

我将世兵的《白河彼岸》视之为酉水上的交响曲，不知是否牵强？

交响曲，本为洋玩意儿，它与原始而古老的白河是不能并行不悖的，但我以为，世兵的白河之曲，既有古老的音阶，又充盈现代的音符，它融合交揉，已经远离了沈从文时代的格调，而与当代日新月异的风格，是非常匹配的！

作者简介：梁瑞郴，创作一级，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。现任湖南省散文学会会长，湖南省作协名誉主席。曾任湖南省作协专职副主席、秘书长、毛泽东文学院管理处主任，《文学风》杂志主编。著有报告文学集《一万个昼与夜》《毛泽东生辰印记》(合作)，散文集《雾谷》《秦时水》《华夏英杰》《欧行散记》等。散文《远逝的歌声》获中国作家协会和煤炭部第二届乌金奖，《雾谷》获全国副刊优秀作品奖等。